第七十一章·新玄女

　　神界最近传来了条消息，不算好，也不算坏。

　　他们说，九天玄女换人了，是从前死赖不愿做玄女的风溪云继位，她以玄女与白泽双重血脉，上神身份雷霆手段让神界众者心服口服。

　　神界大换血，绝大部分的神都自仙界点化而来，仙界的空缺又去下界补。大家都说背叛日后六界一团乱麻，风溪云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继任了九天玄女，个中缘由，还得等三日后玄女继位大典才能知晓。

　　可江满楼却知道，她究竟是怎么登上九天玄女一位的。

　　那日他与颜泽赶到潇湘洞庭，风溪云身边最近的两具尸首死状可怖，他曾没忍住瞥了一眼，就那一眼，让他记到了现在。

　　风溪云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风景，和妹妹风沉雨。

　　君澈在背叛日前便为风溪云提早锻造好了两把雌雄剑，一把玄武之剑无道，一把朱雀之剑我道。本是为着给她准备下来作继任玄女贺礼一用，谁成想如今却是看不见她登上那个位置了。

　　风溪云把自己关在碧云天沉寂了三日。

　　这三日里，她什么也不想，什么也不做，就静静地躺在榻上，任凭自己的神魂彻底地沉进一片黑暗虚无里。

　　她看见了她从前为其引路的游荡魂魄，看见了自己杀死的那些或有或无余辜的人。看见了三条胳膊的骨架在她眼前跳舞，看见了半个身子都腐烂殆尽的鲸鱼从海底跃起来，尾巴上开出雪白的花。

　　她似乎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活着的了。

　　三日一过，刚及卯初，她便被小仙娥提起来按在铜镜前，净过面、洁过口，一点一点仔细打扮起来。螺子黛的远山眉，嫣红的口蜜，泛着甜香的胭脂，窗外花开了，就看见她的右额角被小仙娥托着，绘了几枝绯红的桃花。

　　风溪云其实是一个很不注重打扮的人。多数情况下，她挽着薄纱披帛，着一身浅色的云罗衫，最多披个坠着流苏的云肩，连点个口脂也不肯。可如今，她就坐在铜镜前，簪花描眉，头发被高高盘起来，戴上各式各样的发钗步摇，刻着精致的花。

　　从前温柔的眉眼在小仙娥的手下淡去，往后没了那个无忧无虑的风溪云，多的只是携白泽神骨，近乎不死之身的九天玄女。

　　碧云天离百神台并不远，多走几步，总能到了。风溪云不想坐轿子，她穿着绯色的隆重华服，慢慢悠悠走在云道上，因为神力太过强大暂时难以控制，身后开出一路细碎的花。

　　身后仙娥十数个，恭恭敬敬走成两排，手中的托盘离放的是各式各样的东西。风溪云神情漠然而冰冷，似是世间任何波涛亦惊不起她半分眼神。

　　沿路奔波的小仙娥但凡撞见，无不慌忙低头恭敬行礼：“请玄女好。”

　　江满楼和颜泽远远跟着看，却不敢近前。颜泽问及缘由，江满楼道：“我总觉得，最近她看我的眼神，与死人一般无二。”

　　死过一次的人，便再也不会活着了。

　　颜泽不吭声，过去虚扶着风溪云。她脚步不停，平静道：“多谢老祖宗体恤。”

　　这一句话，让颜泽心里凉了个通透。

　　他这才肯相信，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风溪云真的死了。

　　他听说过潇湘洞庭背叛日那一役，司重讲给他的。他不敢想象那一把把剑钉在她身上会有多痛。

　　也许从清缪一剑贯穿了她的喉咙后，从前那个风溪云就已经死了。

　　他没有办法帮助风溪云放下，也没有资格要求风溪云放下。经历了背叛日的不是他，死过一次又挣扎着活下来的不是他，看着数千神祗在清缪指挥下如同自杀一般想要除掉众人的，不是他。

　　风溪云走了半路，突然站定，淡淡道：“老祖宗不必跟着我。我没什么大事，若您得空，还是多些去看看江六公子吧。”

　　她需要冷静。

　　现在但凡看见颜泽和江满楼的脸，她便能忆起背叛日江千帆手上的血。

　　风溪云不确定自己的恨能持续多久。

　　她从前虽不喜欢江满楼这个冷冰冰的三姐，但至少是足够尊敬。可如今，她只剩了满腔浓浓的恨意。

　　还有风景和风沉雨。好一对母女，清缪，好一场局。将她骗了个彻底，到头来还要给自己吞下恶果。

　　风溪云想得眼酸，微微偏了偏头，从颜泽手里撤回了胳膊，提了步速离开。颜泽在原地顿住，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，江满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，“怎么样？”

　　颜泽回头，报以奇怪的眼神。江满楼被看得浑身发毛，“你可千万别学小云云看我，两个一起来我受不住。”

　　“你这段时间别去找她。”颜泽冷然道：“若让我知道你但凡有一点想去招惹溪云的想法，休怪我对你不客气。”

　　江满楼一头雾水，但也不敢多问。二人一起来到百神台，彼时早已人山人海，大多的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。

　　风溪云站在高处，一动也不动。她平静地看着下方沸腾的人群，仙娥们挽着五彩的纱绸，奏出一首首盛大的乐曲。江满楼尊颜泽意思躲得远远的坐下，连江鹤舟都忍不住频频侧目：“你今儿个怎么了？不去找溪云说话了吗？”

　　“颜泽不让我靠近她。”江满楼略委屈，“我也不知为何。”

　　有风吹过，风溪云觉得两颊凉凉的，一如那日风沉雨的血。她静静站着，等着众神安定下来，齐齐高声道：“恭喜玄女上神。”

　　有小婢紧着一声声唱诵，那些个仙娥端着托盘次第走上前来。年纪大些的教礼仙从第一个仙娥托盘中取来金轮印章递过去，风溪云结过，恍惚一瞬。

　　从今往后，她便是九天玄女了。那些她从前不愿的、不想的、不敢面对的，今后都要面对，都要自己一一去解决，她不再有机会逃避。

　　天帝清缪并未来参加封玄大典，江满楼和颜泽远远看着风溪云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风溪云老远淡淡看了他们一眼，眼神淡漠，像是从远古走出来的战神，身披金光，看穿一切。

　　有仙婢上前，“请玄女接臂钏。”

　　风溪云举臂，绣着双头龙凤的金色臂钏被套在她的胳膊上。

　　“请玄女授神印。”

　　风溪云抬头，额间拓上了一朵金色的佛铃花。

　　“请玄女接神杖。”

　　风溪云伸手，一柄嵌着五色宝石的白泽手杖被递进了她的手里。

　　她看着小仙婢一个一个端着托盘走过来，又一个一个走到她身后去，她突然就很想落泪。

　　她再也回不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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