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、第17章


曹公公到底没能立刻将花宜姝抓起来,只因他带着人刚刚冲到门口,就被龙武卫副统领给拦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龙武卫只是护卫宫廷的禁卫军之一,像这样的卫队,北衙一共有十支,这龙武卫统领听上去霸气,其实只能算四品官,更何况还是个副的。而曹公公任內侍监一职,这职位是三品,可说是内廷权位最高的,他又是天子身边的红人,自然不可能畏惧区区一个副统领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出副统领想要维护那女子,曹公公阴阳怪气起来,“莫不是副统领也看那女子颜色?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,咱家可要说一句,娶妻取贤,那等来历不明的可不能要,没的受人蒙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副统领铁塔一样的黑汉子,听见这话脸涨得通红,像个烧红了的铁饼,他瓮声瓮气道:“公公误会了,这里边是位贵人,不可轻易搅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公公嗤之以鼻,“你不知那女子身份,她算个屁的贵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副统领大抵是没料到曹公公敢这样说,他立刻小声将那天晚上天子和花宜姝抱在一起的事儿说了,接着道:“陛下没准要带这位回京做个娘娘,公公,看在同僚一场,我还是劝您对她敬重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岂料曹公公瞪大眼睛,“什么!抱一块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声音大得几乎要掀翻屋顶,附近侍卫仆从听见了,都诧异地往这儿瞧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公公来者不善,花宜姝这边也收到了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今府里防卫森严,奴婢也不敢乱走,就只能在门子附近多转转……我亲眼看见那位曹大人的手下带了一名女妓和龟公进了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南平王是马贼起的兵,自称是惨遭贪官污吏陷害才落草为寇,他手底下也纠集了一群据说是被朝廷陷害的忠良,其实大部分都是曾经打家劫舍杀人偷盗的逃犯。因此他们每到一处都必定要先烧了隶属于朝廷的府衙,带得走的钱粮就统统带走,带不走的就统统烧了,连存放本地户籍的地方也不会放过,他们倒也聪明,知道给朝廷制造最大的麻烦,以延缓朝廷派兵剿灭他们的步伐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他们大抵也没有料到,这一次是皇帝亲自带兵剿匪,刚刚到手不到两天的岳州城又给朝廷夺了回去,那自称南平王的马贼也被绑起来受人唾骂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明面上,所有人都只称呼皇帝作大将军,李瑜似乎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不是皇帝亲至,只是一位前来剿匪的将军,那么排场自然不好搞得太大,起居坐卧也都从简,而本地府衙连刺史府都给烧没了,只好征用了一座最大的富户家的宅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也幸好是这样,花宜姝才能扯着李瑜这面大旗收买这宅子里的一些下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见这丫鬟的叙述,花宜姝道:“你可知道那女妓和龟公是哪条巷子里出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丫鬟闻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花宜姝又问:“那这两日城内有没有官兵在搜寻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丫鬟想了又想,开口道:“有的,昨日我去厨房,听买菜的管事说有官兵拿着一张画像到处找人问,说是提供线索就赏银百两。”这丫鬟一脸羡慕。

        花宜姝:“你见没见过那画像?”

        丫鬟遗憾摇头。她是宅子里的小丫鬟,没有主子吩咐,想要出门就得特意告假,因此寻常是不会出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花宜姝神色不变,从袖袋里拿出一枚银珠子递给她,“辛苦你了,有消息再来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丫鬟拿着主子兴高采烈就走了,她刚离开,安墨就跑了进来,上气不接下气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好了不好了,我看见那死太监带了好几个人往咱们院子里来了。到门口那里给副统领拦住了!我觉得他不安好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花宜姝就把刚刚小丫鬟带来的消息说了,两相结合,安墨脑子里嗡的一下,“完了完了,他们肯定是知道咱们身份了。”安墨仿佛已经看见她们俩被推上断头台的画面了,然而心里的惊慌在看见花宜姝的时候,莫名就平息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花宜姝正坐在镜子前细细描画眉眼,她一边给自己点痣一边道:“慌什么,我既然敢做,就不怕他们发现。”毕竟花宜姝过去名声太盛,除非见过她的人都死光了,否则总能找出几个记得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***

        晌午时,花熊的尸身被抬进了宅邸里,验尸的仵作说明死者的确是毒而死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没有花宜姝的那一番话,那么花熊的死,有可能是守不住城池后畏罪自杀,但是有了花宜姝那一番话,花熊便有可能先是被人下药毒死,而他身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军营,导致军心大乱,再加上有内应开了城门,岳州才会那么快失守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瑜早已经信了花宜姝的话,但如今还没有证据,只能命人先去查那个孙别驾,也不知消息几日能到,而他并不打算在岳州停留太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心将接下来的事列出个一二三四五,李瑜余光瞥见一道素白的身影由远而近。他正眼望去,就见花宜姝从门外跨了进来。不像初见时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,她如今浑身打理干净,素白的衣裙用一条鲜红的丝带勾出纤细的腰身,如云黑发挽成一个少女发髻,头上一根缀着玉珠的点翠玛瑙流苏簪,随着她屈身行礼时微微轻晃,像风和日丽,波光荡漾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才像是个官户千金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瑜心暗道,只要你一直如此大方得体,端庄规矩,朕不介意忘了你那些偷鸡摸狗的可怕行径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见他心声的花宜姝: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你才偷鸡摸狗,你才可怕!

        她练舞十几年,对足弓的控制堪称精准,左右脚底各装着一小块布料,想碰哪块就碰哪块,掩盖在裙底下,任谁也看不出端倪。花宜姝有些高兴,原来洗干净了也能用!就是不知能用多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目光开始在李瑜身上转悠,既然洗干净的衣裳也能用,那李瑜掉下来的头发指甲,一定也有同样的功效吧!

        【又来了又来了!她怎么又盯着朕看!是不是图谋不轨?】

        听见“图谋不轨”几个字,花宜姝心头一跳,不知为何心虚起来,目光下意识转开,就落到了厅堂央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。心已经有了猜测,然而面上却故作疑惑,“这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不等天子说话,曹公公便朝手下斜了一眼,立刻有人掀开了白布。一具被烟熏火燎过的尸体出现在了花宜姝面前,虽然被火烧过,但皮肉并没有被烧烂,还是能认出原来身份的。看见尸体的模样,花宜姝骤然愣住,呆呆看着不吱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公公见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,“你自称是忠烈将军之女,难道连你生父也不认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花宜姝神色不变,只低低道:“不……不可能。父亲怎么会……”仿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,她竟还往后退了两步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公公:??

        他设想过无数种这个女骗子会有的反应,但没有一种是眼下这般情形,她怎么不哭?怎么还不扑上去?怎么还能往后退呢?难道是见尸体形状可怖,不肯演这一场?那这道行可着实配不上她的胆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实话实说,见到女骗子这般表现,曹公公心有些失望,枉他为了对付她还费了些力气。一旁的副统领也颇有些不解,亲生父亲死了,怎么是这副神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有自认知晓内情的李瑜若有所思,见花宜姝不肯承认这尸体是她父亲,他终于开口,“这真的是花熊将军,我们进城时,他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声凄厉的叫喊叫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,曹公公再一抬眼,就见后退的花宜姝忽然扑到了那具尸体跟前,似乎丝毫也不避讳那是一具死尸,这容貌万无一的少女举起秀气的拳头就朝尸身砸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都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见花宜姝一边用拳头砸尸体,将尸体的胸口砸得砰砰响,一边大吼大叫,“你怎么就死了?你怎么能死!你睁眼看着我!睁眼看着我啊!”她已经满脸是泪,却尤未察觉,那神情除了哀伤痛苦,竟还有不甘怨恨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见她这副模样,曹公公心头一跳,他觉得自己或许冤枉了这姑娘,不但冤枉了,看她这举动这神情,她和花熊之间,只怕还不是寻常的父女关系。可是下一瞬,花熊的残缺以及搜罗来的证人又推翻了这一切。曹公公冷哼一声,心道是他之前看错了,这女子道行果真颇深,要不是他手里握有证据,连他都要被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余光瞥一眼其他人,虽说这女子有侮辱尸体的嫌疑,但她这痛苦绝望又不甘的模样还真骗过了不少人,副统领眼圈都红了,而天子虽然没有失态,但他薄唇紧抿,眼也有动容之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想起副统领说这女子还抱过陛下,曹公公心头怒火蹿得比野草还高,他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,“红酥姑娘,不知这出戏你还要唱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    果然,听见“红酥”两个字,花宜姝的脊背微微僵住,她慢慢啜泣着转过身来,哭得眼睛和鼻头都通红,眼神却是惊疑不定,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公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,“咱家说的,自然是你在青楼做头牌时的花名了。红酥姑娘,一介女妓冒充刺史之女欺君罔上,你这胆子咱家是自愧不如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被他说身份,花宜姝忙摇头,“不,我不是红酥,你休要血口喷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她这反应在曹公公看来是被揭穿身份的惊慌,他理也不理,朝着天子躬身一礼后,便冲外头喊道:“将人证带进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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