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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五十八章 坏事传千里


  并州,井陉关以西三十里,黄巾军大营。

  韩信已在一人多高的并州舆图前伫立半个时辰,眉宇间积郁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开的迹象,隐隐的还透露出几许掩饰不住的疲态……

  这回并州突围,他感觉到了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有心无力之感。

  以前统兵作战,无论敌军如何强大、无论局势如何不利,他都总能很快找到破敌之法!

  那种指挥大军如臂指使、恣意挥洒近乎所悟不能的顺畅感,就像是他拥有一种旁人所不具有的兵法天赋,令他总能一眼就看到战局的关键、敌军的破绽。

  而这一回,他的天赋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深切的阴影,看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、看什么都像是荆棘密布……

  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干脆利落的作决定,一步慢、步步慢,本就于他不利的局势,就在他的迟疑当中持续恶化,反馈给他更加沉重的压力。

 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深陷蛛网的虫蚁,明明挣扎只会令束缚越来越紧、只会令败亡之期越来越近,却还在费尽心力的拼命挣扎。

  ‘难不成当真是汉王的运势克我?’

  韩信疲惫垂下眼睑,心下不甘的扪心自问道:‘还是说汉王真就是天定帝王,与大汉争锋就是与九州气运为敌?’

  这两个疑问,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心头。

  但很显然,他以前得不出答案。

  这次同样也不可能有答案。

  他提起浆水壶大口吞咽了几口,强大起精神来继续死磕舆图。

  就在这时候,忽然有传令兵快步入帐下来,单膝点地道:“启禀大帅,雍州十万火急之信!”

  韩信皱了皱眉头,思索着大步走到传令兵面前,接过其奉上的雉羽信件,打开一目十行的快速阅览。

  “可惜!”

  写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绢布信件他才看了一半,便忍不住扼腕叹息:“为山九仞、功亏一篑!”

  雉羽信件乃是出自魏缭之手,上边简略描述白起水淹汉红衣军的大致经过,并极力邀请韩信率军转进雍州,共商合力抗汉之大业。

  虽然信件之上对于白起水淹汉红衣军的描述,着重于“用兵如神”、“功成”,并未提及白起功亏一篑之事。

  可韩信是什么人?

  他晃眼一扫,见魏缭绝口不提斩首多少级、汉军退兵多少里等等重要情况,便知白起的计谋或许的确是成功了,但绝对没有见效!

  ‘这员唤作白起的老将,有点东西!’

  韩信随手将绢布扔到帅案上,心头并未因为白起的计谋未能尽全功而轻视于他,反而对白起的水准很是肯定!

  那可是汉王亲自统兵!

  汉王是什么?

  汉王不是九州战将的试金石,而是九州战将的天花板!

  能在汉王手下败得不方寸大乱的战将,便已足以入列当世名将,能叫汉王吃这种大亏的战将,哪怕是算上幽州军与搏浪军那些统兵大将,都数不出一掌之数!

  连他自己,在巨鹿与汉军的短暂交锋中,不也是兵败如山倒?

  也正是因为他很肯定白起的水准,才会对白起这次功亏一篑而感到万分惋惜!

  若是白起没有失手,成功水淹汉红衣军十五万兵马,九州大势必将因此逆转!

  而他所面临的困境,也能迎刃而解……

  “咦?”

  韩信忽然猛然的站起身来,快步走到并州舆图前:“汉王怎会在函谷关外?项籍小儿呢?”

  他一直都以为,汉王仍在幽州与项羽交战。

  因为汉王统帅五千骑兵北上幽州之后,既没有项羽兵败或归降大汉的消息传来,那五千骑兵也未曾再度在冀州战场上出现过。

  而且他与项羽向来不和,连派去结盟的使者都被项羽斩杀了三波,他当然不会觉得项羽会主动就幽州战场的情况,与他通气。

  这很重要!

  他一力主张东进,就是基于汉军短时间内无法与项羽军分出胜负的判断。

  若是项羽军战败了,更甚至是降了,那他这一路兵马就算是成功突进华东平原,战略意义也将大打折扣!

  试想一下。

  在项羽军与汉军难分胜负的情况,他并州天军突进到冀州,等于就是切断了汉军的后勤补给线。

  如此一来,不但幽州内的汉军必须退回冀州重整旗鼓,他并州天军还有望再度打通并、冀、青三州,重现天军鼎盛之势。

  可若是项羽军战败了,亦或是投降了,那就等同于汉军彻底打通九州的华东平原、华北平原!

  那他们这一路兵马还削尖了脑袋的往华东平原钻个什么劲儿?

  是过去做流寇?

  还是当过街老鼠?

  更关键的是,假如项羽军不是战败,而是归降?

  那眼下项羽军会在什么位置呢?

  韩信在舆图上一通乱比划,越比划心头疑惑越多、越比划心越凉。

  项羽大概率是降了!

  否则,以那厮两万兵马横扫幽州的匹夫之勇,绝不至于连一丁点风声都传不出,就被汉王给收拾了!

  但这也是他正是他迷惑不解的原因。

  似项羽那种筋肉长进脑浆子里的匹夫,怎么可能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降了大汉呢?

  就算是盼入大汉久矣,必要的流程也总该走一走吧?

  不发一刀一箭就降了,往后谁人还看得起你项羽?

  韩信想不明白这一点。

  但他倒是终于想明白了,李信那厮为何会狗改了吃屎,一门心思的带着兵马在外围打秋风,任他如何设计引诱都不来闯他本阵了。

  他先前还道,那厮被教他给打怕了,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。

  现在看来,那厮分明是在等待项羽领军前来,三面合围啊!

  “你这般看得起某,某家是否该拜谢大王隆恩?”

  韩信在舆图上大致比划了一圈后,便知即便是现在即刻撤出井陉,也已经迟了,惨然的自言自语道。

  三面合围将成,现在才撤出井陉,无异于是告诉李信、项羽,以及井陉关里的陈刀,他韩信已经看穿他们的计谋了,届时只怕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,强行合围!

  到时候,他最好的结局,也仅仅只是带着几百残兵败将突出重围,侥幸逃得一命。

  可没了大军傍身,他就算是侥幸逃得一命又能如何呢?

 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,生若不得五鼎食,死亦要得五鼎烹!

  ‘乾坤未定,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,何必妄自菲薄!’

  韩信将心一横,强行冷静下来,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舆图上,力图从中找出一条生路来。

  然而舆图就摆在他面前,任他从舆图盯出一朵花来,也改变不了他并州军周遭所有交通要道,都已被汉军堵死的事实!

  但韩信毕竟是韩信,如此上天无路、入地无门之绝境,都愣是教他从中找到了一线生机。

  ‘天不予时、地失其利……’

  他凝视着舆图,若有所思的暗道:‘唯独人和还可利用一二。’

  汉军封锁项羽军归降大汉的消息,为的就是让项羽军在瞒着他的情况下,参与到包围他并州天军的作战当中。

  现在,他已经洞悉了汉军的谋划。

  而汉军,并不知道他已经洞悉了他们的谋划。

  能否利用这个信息差,设法将井陉关内的汉军引出城关呢?

  韩信粗粝的手指点在舆图上,沿着代表井陉的墨线游走,心头思索着:‘井陉关内汉军兵力并不多,撑死了七万卒,若能设法将其引出关外,或可三通鼓而下,恰好井陉道路险峻狭窄,汉军摆不开阵势,就发挥不出兵力上的优势……’

  东进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战略意义。

  但向后撤,得面对李信与项羽的二十多万汉军!

  继续往前进,却只需要攻破一座由六七万汉军驻守的城关,便可天高任鸟飞、海阔凭鱼跃。

  这么简单的选择题,小孩子都会作吧?

  至于冲入华东平原之后如何生存……

  那就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了。

  即便是以后,这种“小问题”也完全可以交给嬴政他们去解决。

  想必,他们也不想看到他韩信倒霉,然后独自面对百万汉军吧?

  ‘那么,眼下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了!’

  韩信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,双眸之中再度亮起运筹帷幄的神光,‘该如何才能将陈刀部引出来井陉关,并且赶在后方的李信、项羽支援之前,击溃陈刀部呢?’

  ……

  “笃笃笃……”

  陈刀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案几,目光凝视着案几之上刚刚才从李信手中转入他手的王令,心头揣测着陈胜这道王令的用意。

  “以围堵韩信部东进为要,井陉关绝不容失,若能全歼韩信部,自然是锦上添花,若不能全歼,于大局也无碍?”

  他再一次低声念诵王令,心头猜测着,局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?

  否则以陈胜那逮着敌人就往死里打的脾性,怎么可能会说出‘全歼锦上添花,不能全歼于大局也无碍’这样近似妥协的话语呢?

  这总不能是他觉得,他们三十万大军、三面合围,还奈何不了韩信那丧家犬之军罢?

  ‘算了,琢磨不透就别瞎琢磨了,执行好王令便是。’

  陈刀收起王令,朗声高呼道:“来人啊,擂鼓聚将,召各师团级及以上军官,速至帅帐议事。”

  “喏!”

  门外短兵大声回应,不多时,低沉有力的聚将鼓声,就传遍了整座井陉关。

  ……

  益州、成都,一间隐秘的民宅之内。

  身穿华服,头戴尺高皮帽的刘邦,正与麾下众将秘议起兵反汉之事。

  放眼望去,并不甚明亮的厅堂内跪坐的,全是沛县出身的将领。

  吕氏一族的将领,却是一个也看不见。

  正当厅堂内众将谈论得热火朝天之际,忽然有一名黑衣门客入内,快步行至以谋主之职列居刘邦西席的郦食其身畔,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。

  堂内众将见状,很有默契的齐齐停止了谈论,难掩探寻之意的望向郦食其……他们都清楚,郦食其敢在此时入堂内,所禀之事必然与反汉有关!

  郦食其本乃陈留名士,昔年陈胜初为陈郡守,与当时还叫吕政的嬴政为正陈郡郡守之位而隔空博弈之时,一彪黄巾乱兵入陈留作乱祸害了郦食其满门家小,其乃得其弟郦商护持,才幸免于难。

  按理说,黄巾乱兵霍乱陈留,本不干陈胜之事。

  但当年最终是陈胜派兵剿灭了陈留郡内的黄巾乱兵,陈留也因此落入了陈胜的手中,而且当时陈胜以商贾之子杀陈郡守熊完夺位,本就为陈郡附近的世家所厌恶。

  总之,郦食其就这么恨上了陈胜,舍近求远的带着郦商投奔了当时还是蒙县尉的刘邦。

  刘邦弃蒙县南下扬州,乃是他一力主张。

  刘邦弃扬州转进益州,也是他一力主张。

  刘邦态度反复,也是他在背后撺掇所致……刘邦手下的迎来送往之事,皆是郦食其在负责,包括嬴政与百越人的使者前来,都是他在接待。

  郦食其听完门客汇报,悉数的花白眉毛忍不住跳了跳。

  他不动声色个的挥手屏退门客,目光缓缓扫过堂内那一双双探寻的目光,最后于上方刘邦那故作平淡的目光对视了一眼,起身捏掌一揖到底,高声道:“启禀君上,快马得报,雍州上将白起,函谷关外水淹汉王亲掌十五万红衣军,功成!”

 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,却藏了一百个心眼子。

  刘邦震惊的一挑眉梢,不敢置信的望着郦食其,似乎是想从郦食其的脸上看出点什么。

  作为一个被汉王和红衣军的威名吓得辗转好几千里的跑路一族,

  汉王之名,于他如同梦魇。

  红衣军之名,于他同样如同梦魇。

  今日,两大梦魇被一起推翻?

  这是什么上天预兆?

  堂内一干沛郡将领,同样被郦食其这一番回报给震得七荤八素的,迟迟说不出话来。

  他们不肯相信,郦食其说的是真的!

  他们又无比的希望,郦食其说的是真的!

  与汉王同处一个时代,乃是所有战将的悲哀!

  最终还是樊哙喜出望外的起身高呼道:“恭喜君上、贺喜君上,此乃天赐君上大业之吉兆啊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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