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老秦之殇
人最害怕什么？
死亡...
破败的石头屋子里，桌上残烛如九幽鬼火，明灭不定，将秦子石的身影投在墙壁上，左右摇摆，宛若地狱里的索命死神。
他跪坐地面，一张脸疲乏而苍白无比，好似丢了魂般，麻木看着草席之上，那个与死神抗争了一整夜的倔强汉子。最后，迎着对方期望的眼神，痛苦一摇头，“浊气入体，病入膏肓，没救了。”
直接宣布了汉子的死刑。
确实没救了，作为一名修真者，秦子石比任何一个普通老秦人都要了解，浊气对人族的威胁。
普通人沾染，不过半日便气血流尽而死。
就连修真者若吸入过多，都有道行被毁的可能。
而这个中年汉子，没有任何修为，却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，任由浊气腐烂脏腑血肉，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竟然坚持了整整一晚上。哪怕秦子石是名修真者，也深深被他的勇气折服了。
然而...
结局却丝毫没有改变，凡人就是凡人，哪怕中年汉子是大秦国赫赫有名的郡守军甲士，也不过比普通凡人稍微强大一点而已，一旦浊气入体，便是神仙难救。
中年汉子面色蜡黄，本奄奄一息的眼神，听到结果，虎目突然扩大，求生的欲望几乎撕裂眼眶。带着血丝和泪水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，指骨死死抓住秦子石的手臂，指甲完全陷入了肉中。
“救...救我...我...不想...死！”中年汉子面目狰狞，犹如恶鬼凶厉盯着他，用尽最后力气，几个字仿佛刀刮般，几乎是从喉咙里哽咽出来：“家...妻儿...田...”
然而，回应他的，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冷漠。
“咳...呵...呵呵......”中年汉子突然笑了，咧着嘴巴，露出一口全部蹦碎的血牙。甚至连舌头之上深可见一道道牙齿的咬痕，但血早已流尽，仅剩下一层坏死发黑的肉。
秦子石扫了眼，暗自摇头。
凡人终究太过弱小，浊气入体的痛苦，果然不是一介凡人能承受的。
“咳...嗬嗬...哈哈哈...”此时，笑声越来越大，中年汉子哭了。只是眼角落下来的不再是泪，而是血。
见惯了这些普通军士死亡，秦子石的心早已麻木。
自从三年前皇族口谕下达此处，云雾河流域最后一支大秦国的郡守军撤走后，边塞所有老秦人，几乎都在魔物与异族的铁蹄下痛苦呻吟。
到处都是屠戮与奴役，云雾河流域老秦人生存空间一缩在缩，花费了近百年、牺牲了无数修士和老秦军打下来的边塞，竟然在不到三年内纷纷沦丧，人族生存空间尽数浊气化，成为了魔族的乐园，最后只得躲在胥城苟延残喘。
石屋之中，中年汉子的笑声，突然戛然而止。
秦子石抬头望去，此刻哪怕他心硬如铁，也不由狠狠抽搐了下。
那汉子死了。
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，空洞洞盯着屋顶。他大张着嘴巴，似乎想喊什么，然而终究什么也喊不出来。
死不瞑目！
......
沉默半晌，秦子石木然站起身，朝着草席上的尸体，恭敬行了一个大礼。
老秦人从不怕死，修士尚且如此，更何况这些底层的热血军人。
但偏偏他们却怕死去。
生前为了家人国家，流血漂橹。死后却一抔黄土，无人问津。更悲哀的是，一旦死了，其家中孤寡老母所面临的处境更加悲惨——那就是，被活活饿死！
来到这个世界，成为修真者的第七个年头里，他见惯了太多的绝望和死亡。极度贫乏的物资、日渐缩小的人族领地、凶残的魔物、以及无所不在的浊气威胁...将云雾河流域的老秦人几乎逼上了绝境。
秦子石叹了口气，瞥向角落里的滴漏，此刻已是卯时。他暗自苦笑，为了救这个中年汉子，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在这破石屋里呆了一晚上。
身上衣服带着血迹，他将其脱了，仅穿着短长衫便推开房门。抬头望向远方，天边已经微微亮，但诡异的是，居然看不见太阳！
他眉头紧皱，天空依旧被一片漆黑的浓雾所遮挡，不时几只巨大身影的怪物出没于雾气里，将其渲染得无比诡异与阴森。
这就是浊气，笼罩了整个古荒大陆，让所有人族谈之色变的存在。
没人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，自三千年前大周皇朝崩解离析，无尽海域深处，便吹来一股黑黝黝的雾气，逐渐将大陆上空染成了黑色。
浊气对人族的危害极为可怕。常人触之，轻则血肉腐烂，重则灵魂变异，沦为嗜血魔物。老秦人什么都没，却各个都有不怕死的胆子，为了生存，创立大秦国，经过三百多年艰苦发展，总算是在浊气之中寻得一块生存之地，勉强扎根下来。而秦子石所在的云雾河流域，便是大秦国西南方与魔物交界处。
但凡有魔物存在的地方，必定生浊气，久而久之，就会成了一片黑黝黝、伸手不见五指之地。秦子石目光眺望远方，眼神仿佛刺破重重黑雾，看到了横亘在平原之上的波澜壮阔，只是神色却越发焦虑。
紫川平原，一条蓝色河流，好似水龙，奔腾不息。它从茂密原始森林里流出，穿过山谷，又在平原上蜿蜒前行，随后一头扎入黑色浊气之中，消失不见。
三年前，那里本来是老秦人的乐土，但自郡守军撤走后，魔物再度占领了此处。源源不断的魔族军队，通过界河通道涌进来，若不是云雾镇的修真者赶来支援，恐怕整个云雾河流域已经沦陷了。
“石兄弟！”
正在这时，不远处传来呐喊，只见十多名老秦甲士，在夜幕中抬着一副担架急冲冲赶来！
秦子石目光一凝，那被抬着的人大概四十来岁，尽管躺在担架上，但身上的铠甲却异常显眼。“黑襟铁甲，这是郡守军的标志！难道是？”他眼瞳猛地一缩，几步跨越间，十丈多的距离好似瞬移般，突然出现在几人面前。
“快把他放下，让我看看！”秦子石大声喝到。
那几名甲士显然认识来人，将担架小心翼翼放在地上，扑通一声，竟然跪在了他面前。
“石兄弟，求求你行行好，救救俺们督头吧！俺给您磕头了！”
紧接着后面呼啦啦一片，所有人跪在了地上，粗糙的头骨磕在石板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很快，大股鲜血，染红了整个额头。
“求求你，救救督头！”
......
望着这些穷苦的甲士，一个个面色蜡黄，困顿不堪，秦子石心酸无比。
上天很不公平，中原是那么的富饶辽阔，它容纳了东夷人、有熊部落、蜚廉人...却唯独将老秦人遗忘，被扔在了极西塞外之地。到处都是魔物异族，每天睁眼就是与魔族厮杀，与浊气争夺生存空间。可以说，大秦国每一寸领地，都是靠老秦人的血与泪浇筑出来的。
秦子石冷着脸庞不带一丝感情，见惯了生死，早已对这些感到麻木。他将手附在军汉子额头，随着灵力被打入其中，良久，眼中闪过一抹哀痛，轻轻一摇头，沙哑着声音道：“浊气入体，病入膏肓，没救了。”
顿时，那十多名汉子再也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，血与泪滑落，好似丢了魂般，哭声撕心裂肺，莫不凄凉。
看着面前一幕，秦子石深深叹了口气。这个死掉的督头，他仅仅有过几面之缘。据说是郡守军的一名百夫长，为了保护家乡父老，居然抗旨不遵，未回师朝廷，结果落了个削官贬民的下场，如今却是连命都丢了。
另外，这个督头对目前的胥城来说，还有着极其特殊的含义。
他不仅是抗旨留下来一百多郡守军里，职位最高的大官，而且还是整个胥城中，唯一会战将兵法的人。没了这个主心骨，恐怕会对胥城兵勇的士气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。
秦子石脸色很难看，实在想不透，胥城那些修士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狗屎。
三年前，他们漠然看着驻扎于此的一万郡守军撤走，竟然无动于衷。结果不到半月，魔族果然闻风而起，十万大军压境，几乎血洗了周遭大半人族部落。修士们似乎这才反应过来，急忙向朝廷发送十万火急求救。
三年后的今天，依旧冷漠看着留下来的百多名郡守军不断被魔族消耗，最后损失殆尽。如今就连唯一一名会战将兵法的人都死了。
寂静的荒野，军汉悲声震天。
秦子石暗自摇头，口中低声念着，“尘归尘，土归土，汉子，一路走好！”随手一捏，一团淡红色的火焰从掌心升起，直接扔到了担架之上。紧接着，那火焰好似遇到了油般，猛然窜起一丈高，剧烈燃烧起来！
“多谢。”一名甲士沙哑着喉咙道。
“不用。”他僵硬回笑一声，“我还要去西城种田，这里就交给你们了。”
众人沉默不言，秦子石一步也不停留，趁着黎明前的一抹光亮，匆忙赶往胥城之西。
他的确是要去西城，而且是种田，准确的说，是给灵田施雨驱虫！
古荒大陆实力分为，淬体、凝神、筑基、金丹、九转金丹、元婴……
秦子石哪怕才修炼到淬体大圆满，但好歹也是个修真者，已经过了辟谷的阶段，而且身份高贵，但怎还会跟这些俗物打交道？
他也有说不出的苦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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